这个江湖不太暖

通常言及的江湖二字与我们大概很远，远风波，远刀光剑影，也远青衫风流、快意恩仇。可毕竟经历过武侠小说盛行的年代，如今上至或已成家立业甚至一些知了天命的年长者，下至一些可能未读过原著但也看过相关影视作品的少年郎，可能都曾拥有过，或正在拥有着一个江湖梦，在那座江湖里，自己一袭衣袍随风而动，三尺风流写意尽是少年侠气一如贺铸所言“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人人愿为想为侠义之士，更需得是路见不平剑自鸣，所以那座少年与老少年心里的江湖中为气任侠之外，施恩不图报的好人比比皆是，江湖自此有了暖意。可前些时日我在《绣春刀》里看到的江湖不是这样的。它好像见谁都不愿给个笑脸，却又像是见谁都在冷笑——我便觉得这个江湖不太暖。

影片开头见身着飞鱼服腰配绣春刀的锦衣卫缉拿阉党，无关之人见之如避阴差满脸惶恐模样，让我误以为这个江湖里的主人公有多么的光鲜亮丽。所以镜头一转之下，沈炼兄弟三人哪怕贵为锦衣卫也难逃蝇营狗苟之事，贿赂贪婪的上司、被地痞无赖勒索、为青楼女子所困顿，令我出乎意料，可惊讶之余亦觉理应如此，哪里真有敕令日月骑白鹿，手抓金乌作炭炉的谪仙人物呢？当对“小人物”而言已是“大人物”的赵靖忠出现，任命兄弟三人追捕无论正史野史还是各类影视作品中皆是声名狼藉的魏忠贤，我想我又懂了，这是一个古代的职场升职记，赵靖忠那一句“瞧你们混的这么烂，肯定不是阉党！”轻松幽默，为电影添了一份欢快，也为兄弟三人打开升职加薪登向人生巅峰的大门！

幼安曾云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古人诚不欺我，我以为我又懂了，原来什么都不懂。真正的江湖里没有武侠小说中那般的快意恩仇，没有说书人口中的荡气回肠，兴许不羁的无忧游侠只能活在醒木与酒桌碰撞发出的声响里。当影片以另一种形式展现它的跌宕起伏，兄弟三人终究成了举杯对影成三人，至于终末，伶仃孤苦，茕茕孑立，故事里的人却好像也没有如何的悲伤，也不需要哪位看客为他鞠一把辛酸泪。只是身为旁观者的我反倒是难以释怀。就像曾经儿时的我不愿相信说出“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郭靖，堂堂“主角”会像路人甲一样战死在襄阳；就像还未庆幸《这个杀手不太冷》中的莱昂逃出生天，便被杀手杀死那般难以释怀。

或许故事里的大侠也会趁说书人不注意，拾回一掷千金予乞儿的施舍，会背着看客人们去与小贩为了米粒大小的差价争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甚至会阴搓搓地与人提前商量好一个章程然后在光天白日来一场你来我往畅快淋漓的切磋，末了再来一句“不愧是君子剑，剑法出神入化在下佩服”，诸如此类的商业互吹，好一场沽名钓誉之徒的双赢局面。只是如此江湖，哪里有让人神往之处呢？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如此世道，世道不该如此。

影片末尾，沈炼独自一人策马狂奔在无人的旷野，恍惚间好像又成了弱冠的那个少年——年少纵马且长歌，说诗酒，趁年华。身旁两侧是自己的大哥和三弟，三人并驱奔驰，像是尚未佩妥绣春刀便兴冲冲闯进这座江湖的少年侠客，无畏干净且美好。沙场有刀，不惧死于马背。江湖有酒，不怕死于酩酊。身形起伏，拂过脸庞的，是春风，是得意，是风流。江湖不暖，匹马路远，请借我悲怆的磊落、温软的鲁莽还有执拗如少年的赤子之心。

江湖里或许没有那么多暖意，生活里或许有那么多的不如意，可再如何心如草木向阳而生，背后终究有些影子，这是自然不过的。赤子之心不等于一味单纯，把复杂的世道看简单，而是在见过很多，经历过很多之后，还能有着最初的一份热忱。

广义上的江湖与我们并不遥远，那座江湖里有如意不如意、得意不得意、风流不风流、暖意不暖意，是一座不算太差的江湖，是手无寸铁的书生，也能穿着单薄的儒衫，一手胡乱把玩着念珠，一手捧着《黄庭》，不作正经高声唱道的江湖——明月无贵贱，月色登门做客不敲门，暖阳也无私，冬里日光洒如穿花袄！明有王法，暗有神灵，天地乾坤，日月高挂，何惧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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